“检察关注”：树脂镜片粉末的定性难题

  “戴丹阳眼镜，看美丽中国。”沪蓉高速临近丹阳出口处的一块广告牌，醒目地指向了丹阳——这个全国最大的眼镜片生产基地。

  从起步阶段的名不见经传，到跨越发展，托起整个行业的半壁江山。丹阳，一座苏南小城，数以亿计的眼镜从这里出发，奔向世界各地，30多位中外明星争相为丹阳眼镜代言。

  然而，丹阳眼镜行业也长期面临着大量的树脂镜片磨边、修边粉末无法及时处置的难题。

  根据1998年出台的《国家危险废物名录》，有机树脂、乳胶、增塑剂、胶水/胶合剂的生产、配制和使用的过程中产生的废物被确定为危险废物。树脂眼镜粉末产生于树脂使用的过程中，因此被丹阳环保局认定为危险废物，废物类别为HW13。

  到了2008年，《国家危险废物名录》第一次修订，将“使用”二字删除，因而树脂眼镜粉末不再列于危废名单。

  但基于从严管理，丹阳地区环评机构仍然将树脂镜片在修边过程中产生的树脂镜片粉末认定为危险废物直至案发。

  而在2016年之前，镇江地区仅有一家具有危险废物处置资质的公司，处置能力有限，且处置价格高，造成丹阳地区镜片生产企业多年来产废和规范处置的矛盾突出，违法倾倒、焚烧现象严重。与此同时，不少企业也认为，参照国内其他省份的同类型处置标准，将树脂镜片粉末作危险废物处置并不合理。

  2014年7月，丹阳某镜片生产企业随意倾倒5.5吨树脂镜片粉末，焚烧后对周围环境能够造成污染，丹阳市人民检察院遂支持江苏省镇江市生态环境公益保护协会对其提起民事公益诉讼。

  2016年6月，经过三次开庭审理，数十次沟通协调，镇江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涉案企业按照一般固态废料处置废物案件得到圆满解决，也获得了丹阳眼镜行业的广泛认可。

  2014年7月，丹阳市环境保护局接到群众举报，市开发区通港路附近黑烟弥漫。

  丹阳市环保局相关负责人迅速赶到事发地点，发现黑烟源自一拆迁空地，现场存在焚烧痕迹，并有大量未被焚烧的树脂镜片粉末。

  “虽是拆迁空地，方圆几里都没有人居住，不至于对群众造成危害，但环境问题无小事，我们一定要严查。”丹阳市环保局固废科负责人立即向丹阳市检察院驻环保工作站通报了现场情况，丹阳市检察院派员赶赴污染现场，并与公安部门取得联系，请求协助调查。

  经查明，2014年4月至7月期间，丹阳某镜片生产企业将约5.5吨树脂镜片修边粉末交给3名货车司机处理，货车司机直接将这些废物倾倒在一拆迁空地上，造成了环境污染。

  随后，检察院支持镇江市生态环境公益保护协会对涉案企业提起了公益诉讼，请求被告承担环境治理责任。

  其实案件的审理过程并不复杂，被告公司主动承认了环境污染的事实，并很快与原告达成了调解，承担了存储费、前期处理费等6.8万元。

  但在审理过程中，各方争议不断。案件主审法官、镇江中院行政庭副庭长肖雄说，争议的焦点就是这个树脂镜片粉末究竟是属于危险废物还是一般固态废料。“这关系到涉案企业到底需要承担多少的治理费用。”

  根据《固态废料对环境造成污染防治法》规定，危险废物是指列入国家危险废物名录或者依照国家规定的危险废物鉴定判别标准和鉴别方法认定的具有危险特性的固态废料。而未列入《国家危险废物名录》的可进行危险特性鉴别，若有腐蚀性、毒性、易燃性、反应性或者感染性等一种或者几种危险特性的，则属于危险废物。正常的情况下要由具有专业相关知识背景的专家和机构进行鉴别。

  树脂镜片粉末的全称是树脂玻璃质粉末，是树脂镜片在加工的过程中磨边、修边的环节产生的，是眼镜业最常见的固废之一，为什么对于它的定性会产生争议？

  据丹阳眼镜商会秘书长袁红锦介绍，我国眼镜业起源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丹阳市更是全球树脂镜片的主要生产地。但“与传统产业相比，眼镜业还是新兴起的产业，无论是从生产销售资源的整合，还是配套制度体系的建立都不尽完善。从行业兴起之初起，全国眼镜行业就没有统一的处置标准。”

  由于全国没有统一的处置标准，树脂镜片的修边粉末在丹阳地区始终以最严格的标准规范行业生产，并要求相关企业应将该类废物交由危险废物处置单位按照危险废物处置，费用高达4000元/吨。

  而镇江地区，具有危险废物处置资质的单位仅有镇江新宇固废废物处置有限公司一家。

  在眼镜业发展之初，企业多为零散加工、独立运营，并没形成规模和气候，因此所产生的固态废料也较少，树脂镜片粉末按危险废物处置给公司能够带来的影响也仅仅在于提高了成本，其他矛盾并未显现。

  但随着丹阳眼镜业这些年的快速地发展，较为完整的产业链已基本形成。在丹阳从事眼镜产业及相关配套的工贸企业就多达1600多家。据统计，截止案发时，丹阳镜片产量共4亿多付，占全国的75%，是全国最大的眼镜业综合性基地之一。

  如此庞大的生产量必然产出大量的树脂镜片粉末，而镇江唯一一家具有危险废物处置资质的公司处置能力有限，每年只能按一定的份额分配给丹阳镜片生产企业，“供不应求”的矛盾日益凸显。

  “无法通过正规合法途径处置树脂镜片粉末，我们也不能停止镜片生产，最终只能陈年积压在生产车间。”2015年4月22日，镇江市检察院、丹阳市检察院与镇江市中级法院、丹阳市环境保护局共同邀请丹阳市16家眼镜生产规模企业召开座谈会。在座谈会上，眼镜生产企业普遍反映镇江市危险废物处置能力十分有限，与当地镜片生产企业的生产能力不相适应，同时也对树脂镜片粉末的定性问题提出了异议。

  “既然树脂镜片粉末的处置问题长期困扰你们，为啥一直没有去专业机构做一次检测呢？”

  “主要是生产镜片的树脂材料种类太多，每家规模公司制作的每个品种都有差异，去专门机构做检测报告至少要花上百万，还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袁红锦和记者说，“而且，鉴定下来也有一定的可能就是危险废物。”因此，企业都不愿意冒着浪费人力物力财力的风险去做专业规范性的检测。

  现在，树脂镜片粉末通过句容绿色动力再次生产的能源有限公司焚烧发电，实现了该类废物的资源化利用，得到双赢的效果。

  “这次公益诉讼也是一次契机，促使丹阳眼镜商会下定决心去做一个专业检验测试，明确树脂镜片粉末的属性。”丹阳市检察院民行科科长张萌告诉记者。

  在第一次庭审前，检察机关已经请江苏康达检测技术有限公司对涉案企业树脂镜片粉末倾倒地被污染的土地进行了检测，检测报告数据显示，未发现挥发性有机物、半挥发性有机物，不具备危险特性。这也是丹阳市检察院在支持起诉的同时，并未追究涉案企业刑事责任的重要原因。

  此后，丹阳市眼镜商会又邀请了南京大学环境规划设计研究院对丹阳当地一家种类最为齐全的规模镜片生产企业的树脂镜片磨边、修边粉末做了危险特性专项评价报告。

  专项评价报告数据显示，树脂镜片磨边、修边粉末不具有危险特性。“我们又邀请了环保专家对这份报告进行了严格的审查，专家这样认为报告结论可信。”丹阳市环境保护局副局长赵挺说。至此，树脂镜片粉末的定性问题才真正具有了科学的依据。法院也对这一结论予以采信。

  2017年3月，该案被最高人民法院评为2015-2016全国环境公益诉讼十大典型案例。

  “环保应该坚持科学性并尽可能降低不必要的成本。危险废物的属性鉴别费用高、耗时长，是产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成本。《国家危险废物名录》也要求要准确认定危险废物，按照‘举重以明轻’的原则，避免因错误归入危险废物挤占紧缺的危废处置产能。”危废鉴定专家解释：“简单地打个比方，如果空间是一定的，不该在这儿的东西放在这儿，该放这儿的东西不就没地方放了么？”

  现在，已被明确定性为一般固废的树脂镜片粉末处置成本仅950元每吨，约为之前的1/4。迄今为止，再也没再次出现违法倾倒的事件，整个行业的树脂镜片粉末固废治理问题得到了彻底解决。

  与此同时，丹阳市眼镜商会还协同各会员企业，建立起该类废物处置协议档案管理机制，每月该类废物处置数据，依据企业上报数据、过磅单进行核对，建立企业明细账和汇总台账。企业、商会、句容洁鑫环卫有限公司、句容绿色动力再次生产的能源有限公司、环保部门实行“转移五联单”制度，进行全过程管控。

  截至2016年3月底，该商会已有14家规模企业签订集中处置协议，约定年处置该类固废数量共约617吨，已通过集中收集送交句容绿色动力再生能源有限公司焚烧发电处置105吨。目前，丹阳市眼镜商会还在筹建该类废物的回收处置项目，即物理粉碎后作为高档防滑涂料的填料，以实现该类废物的资源化利用，得到双赢的效果。

  “对树脂镜片粉末属性的确定和管理，影响丹阳甚至全国眼镜产业数以千计的企业的安全清洁生产模式、生产所带来的成本、产业竞争格局。经过这次公益诉讼，眼镜行业固废的处理问题终于得到了进一步规范。检察履职的意义就在于此。”丹阳市检察院检察长方红卫说。